细读“巨浪与余音”展一丨1986至1987年的四个激进案例

1980年代中期,后现代思潮与艺术界一些去意义、去趣味、去形式、去终极目标、去艺术表达的阶级等级等诉求相结合,推动了一系列具有虚无主义意味的激进创作。这个倾向被一些批评家称为“反文化”“反艺术”。 
在普遍的理解中,这些激进实践被笼统地纳入有关“新潮美术”的记述之中,它们也并未在当时成为受到广泛关注的焦点。参与这些实践的创作者身处不同区域,在彼时对于平行发生在其他区域的激进实践也并不完全了解。在“巨浪与余音”展里,我们以场景复现、文献陈列和艺术家漫谈等方式将1986至1987年分别发生在广州、杭州、上海和厦门的四个激进案例并置在一起,使它们“看到”彼此,并为我们勾勒出1986至1987年艺术现场的一个侧面。
在“巨浪与余音”展期间,我们将定期按不同主题分享展览中的具体内容,为观众进行展览“导读”。借助展览中对具体作品、文献的描写,带领大家对1987年前后中国艺术的个案、现场及思潮进行“重访”,回溯1980年代中后期的艺术话语和艺术现场。

1 南方艺术家沙龙

“‘南方艺术家沙龙’第一回实验展”现场,1986,摄影,由王度先生授权,亚洲艺术文献库惠允

 

1986年5月14日,在广州的王度召集林一林、陈劭雄、梁巨辉、黄小鹏、武世文、张波、王惠敏等艺术家朋友,在广州市少年宫召开了“南方艺术家沙龙”成立会,意在促成“一种多学科交叉式的交流”。沙龙成员中除了艺术家,还有从事电影理论、社会学研究的学者和舞蹈家,约四五十人。他们每月开一次多学科研讨会。第一次是在中山大学的草地上举行。

 

“南方艺术家沙龙”展出现场

 

1986年9月,沙龙第一回“实验展”在中山大学一个废弃的大学生礼堂举办。由王度提议,每个艺术家成员出一个方案,之后,再选出一个方案进行集体创作。最后,大家选中并实现了王度设计的跨媒介舞蹈表演。“实验展”的实验性体现在有意规避传统展览的呈现方式,其最终呈现更接近于跨媒介的舞蹈表演,共实施两次,每次30分钟。全身裹着白色紧身衣表演者并非沙龙成员,而是专业舞者。王度称这是因为舞者更多是接受指令,身体只是媒介,他不希望做成一个以艺术家自己为主体的行为艺术表演。动作的编排也只是坐、站、卧等最基本的动作,“尽量把过去的经验洗干净”,回归本能的状态。整个展览过程不仅能看出行为艺术、偶发艺术的影子,也通过灯光、道具、服装、动作设计、配乐等融入艺术以外的戏剧、雕塑、舞蹈、音乐元素。

 

2 池社

池社,作品2号——绿色空间中的行者,1986,白卡纸,高度3米,共9个,由艺术家授权北京中间美术馆复制

 

1986年5月27日,张培力、耿建翌、宋陵、包剑斐、王强、关颖等艺术家在杭州成立“池社”。一年前,他们其中一些成员曾筹办并参与“85’新空间”展览。在该展中,艺术家们以城市及工业化为主题,作品表现出冷漠、克制及充满虚无感的陌生氛围。但他们很快就开始对上述新现实主义倾向进行了反思,这促使了“池社”这个新组织的形成。在《池社宣言》的开篇,成员们宣示:“艺术是一个池”,“池”旨在突出“浸入”的状态,虚化艺术与生活的界限,强调两者之间的平等性。

 

这次本馆复制的作品是池社成立后的第二次艺术实践,由池社的4名成员:张培力、耿建翌、宋陵、包剑斐在1986年11月于杭州完成。其主体造型仍与小组的第一次集体创作《作品1努海号——杨氏太极系列》相关联,剪影形象取自杨氏太极拳的套路图解。9个3米高的人形,姿态相同,呈抬手提膝虚步之势。它们错落地悬挂于一片树林中,营造出“行者”与穿梭于其中的观者共同活动的自然空间。艺术作品与观众在平等的关系内展开“别样而实在的对话”。艺术的神圣性被质疑,终极目的亦不复存在,自我封闭且强调过程的实践制造出虚无的氛围。

 

在《作品2号》之后,“池社”还进行了一次以报纸包裹艺术家身体的创作《包扎——国王与王后》。1987年,“池社”便自行解散。“池社”那些集体游戏实践释放出达达主义的意味,集体活动亦没有中断成员们各自的创作。他们作为独立的个体在自己的作品中继续着虚无主义的实验。

 

 

3 厦门达达

厦门达达 ,发生在福建省美术展览馆内的事件展览,1986年创作,2020年复制,装置
由厦门达达成员林春协助北京中间美术馆复制

 

“厦门达达”是一个松散的艺术团体,活跃于1986、1987年间,团体名称第一次出现在1986年9月的“厦门达达——现代艺术展”,参展成员共13人。展览结束一个月后,黄永砯提议焚烧展出的作品,共烧毁60多件,持续了2个多小时。同年12月,“厦门达达”受福建省美术馆邀请办展,参与人包括林嘉华、黄永砯、焦耀明、俞晓刚。布展期间,成员们把堆放在美术馆外的木料、水泥构件,破沙发、旧桌椅、铁栅栏、旧画框、鼓风机、手推车等现成品平铺、斜靠、堆放在展厅。他们用石灰在展厅里做标记,在墙上或天花板张贴群体成员编印的“厦门达达——现代艺术展”的图录,以及“禁止攀爬”等标识。同时,展厅播放“厦门达达——现代艺术展”展览现场和展后焚烧作品的录像。展览在开展几小时后就被强行关闭。黄永砯在展览前言中写道:“在这次展览中,我们空手而来,最后空手而归,这是一次无‘作品’的作品展览”。此次展览复原了这一展览事件的局部,复原由“厦门达达”成员之一林春主导。

 

4 M 艺术群体

M 艺术群体(杨晖、宋海冬、赵川、胡曰龙、李祖明、龚建庆、申凡、汤光明、杨旭、汪谷清、翁立平、付跃慧、秦一峰、杨冬白、周铁海)合影

 

“M 艺术群体”展出现场

 

“M艺术群体”的M是Man(男人)、Montage(拼合)、Mephisto(《浮士德》中的魔鬼)的首字母。男人指成员的性别,拼合意味着合作,Mephisto则是群体成员对艺术的比喻。该群体于1986年10月成立。

 

同年12月21日,“M艺术群体”在上海虹口区第二工人文化宫举行了“M观念艺术表演”展。16名成员依次登台,邀约近200名观众共同参与。观众涵盖诗人、大学生、报刊编辑和美术好爱者等广泛的群体。不同表演在主题和逻辑上毫无联系,整体上却呈现出相似的激进特质。创作主体的压抑、痛苦及不安贯穿于激烈的表演当中,持续了约一个半小时。对新思潮之下的精英主义取向,他们弃之不理。艺术家意图冲破观念、形式、概念给人带来的束缚,将自己视为社会中的普通一员,主张艺术即生活。

 

“M艺术群体”之后还曾策划一系列相对平和的活动,但因各种原因均未实现,之后他们便回归到了各自的日常生活轨道中,而这无疑延续并实现了该群体终极的精神目标,即艺术与生活的同一。

 

对于当时在全国各地相继出现的不同层次、不同观点、不同方式的展览,王度在1986年撰写的文章捕捉到一股“不可逆转的趋势”:经过一段时间的撞击和戒律的磨损,出现了一个游离自在的、开放的的趋势,这个趋势不是中国的,而应纳入整个世界趋势中。这股趋势兴起于新潮美术出现的后期,是艺术家利用形式或观念上的激烈和极端,在艺术边缘展开探索,挑战各种折衷主义和学习西方现代性的不彻底。这既是自我挑战,也挑战了新潮美术逐渐形成的秩序,回应和延续了在20世纪初期的左派文艺理想,一再地延迟了艺术陈规和体制的形成。但随后,随着1987年的到来,精神空间紧缩,内在于这样一种趋势的虚无主义精神很快在“最后的晚餐”中画上了终结号。

文字整理:张理耕
排版:孙杲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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